Oileán Azure

對於印宥蒨來說，將別人持有的東西占為己有的快感，猶如吃飯與飲水般，是生活中不可或缺之要素。打從她七歲那年，首次趁著母親視線離開皮夾的空檔，從她的皮夾裡抽出五百塊的紙鈔起，這種從見獵心喜的感受，到得手時的成就感，讓她從此醉心於鑽研並精進自己的扒竊技巧。小至雜貨店的糖果餅乾、文具店的原子筆、同學放在抽屜裡的小玩具，乃至於路過歐巴桑揹著的袋裡的錢包等，幾乎都逃不過她可直察秋毫的敏銳目光和疾風般迅捷的雙手。

      縱使有屈指可數的幾次機會，不慎在過程中失風被學校的教師或路人發現，還特地致電給她的雙親，請他們至校園或警局約談，她仍會裝出誠意十足的模樣向當事人賠不是，然後將目光瞟向身旁某人的口袋，繼續盤算著好幾十個能夠百分之百從對方的口袋裡撈出東西，卻不會引起當事者和旁人注意的方法。

   漸漸地，盜竊和謊言，逐步填滿她扮演學生及家庭長女以外的時間，原本還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勸導她的雙親及弟弟，最終亦對她徹底死心。待她二十歲生日那天，她的雙親約了鎖匠更換家裡的門鎖及鑰匙，語重心長地向她宣讀「家族關係切割宣言」，便將她的所有東西全數扔出家門。無論印宥蒨再怎麼奮力敲槌著大門，她的家人就是不肯轉開門鎖，深怕她的腳尖只要再度踏進家門，他們就要再次面對她形同亞馬遜河的水量般滔滔不絕的謊言，以及不知何時又得擔心存摺裡莫名減少數字的恐懼。

   被逐出家門的印宥蒨，毅然帶著她的家當離開故鄉，隻身前往外地打拼，她透過中學同窗鄒裕惠的安排，找到租金低廉的套房，靠著身兼多差維生，慢慢儲存屬於自己的財富。賺錢的艱辛，讓她體會到錢財的可貴。惜生活才安定不到四個月，她在某日待在服裝店上班的期間，偶然見到配戴香奈兒皮包，穿著時髦的小姐晃進店裡，那股熟悉的、隱隱在心頭及掌間燒灼的難耐感再度湧現上來，於是她刻意避開店裡的監視器鏡頭，趁著那名小姐經過她的身邊時，從口袋裡取出預藏的利刃，劃破對方的皮包，順利地取出裡面的粉色荷包。

   「嘻嘻！真是頭不折不扣的肥羊！」 印宥蒨的嘴角，不自覺地漾起勝利的微笑。

     那名小姐在店裡逛了一圈，蹙著眉頭踏向服裝店的櫃台門口約莫幾十步路，驚覺自己的皮包不知何時被劃了道裂口，裡面的荷包不翼而飛，在喧囂的人行道發出尖銳得可以劃破玻璃的尖叫聲後，警車於十幾分鐘內行駛至服裝店的門前，迅即將上銬的印宥蒨帶回警局偵訊。隨著她被警方逮捕的新聞見報，她的雇主們紛紛對她遞出解僱信件，連當初幫她安排住處的鄒裕惠，也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，被她氣到氣喘發作送醫急救，從此將她從臉書的好友名單中徹底刪除，她的手機號碼也成為鄒裕惠的智慧手機裡，唯一被登錄成「封鎖名單」的設定號碼。

※        ※    ※   ※   ※

   「啊啊，我現在該怎麼辦……？雖然存摺還有一些存款，可是也只能勉強撐過這個月，要是我的工作再沒有著落，下個月別說其他哩哩叩叩的費用繳不出來，還會被房東趕出來的啊……。」

    拘役滿十天後，剛踏出看守所的印宥蒨一籌莫展地坐在7-Eleven 的外區座椅前，托著下顎，望著燈管下飛舞的小蟲發愣，桌上還擺著一杯已經加水稀釋過第六次的清心綠茶。

   「小姐，妳看起來似乎很困擾，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呢？」

    一個溫和客氣的男性聲線輕輕響起，印宥蒨將視線從騎樓天花板的燈管，移向聲音的起源：一名西裝筆挺，長相斯文，面帶笑容的年輕男子走向她的面前，緩緩地拖動玻璃圓桌旁邊的座椅，便逕自坐在她的面前。

    「不要緊的，有什麼困擾的話，就說出來吧，或許我可以幫忙解決喔。」

    見對方如此親和友善，印宥蒨的淚框竟頓時決堤，當著男子的面前嚎啕大哭，將自己從離鄉背井至近期被四個雇主一口氣解雇的窘境，全部告訴給對方。只見男子溫柔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面紙及一張名片遞給她，名片的中間寫著「Gold –picking商業貿易股份有限公司」，底下還附帶公司的住址和連絡電話。

    「這個是……？」印宥蒨抽出面紙擦拭著被淚水沾濕的眼角，面帶不解地盯著這張名片瞧。

    「這是我們公司的連絡方式，我們是從事商業貿易的公司，最近剛好急需應徵內勤助理，不嫌棄的話，妳明天早上十點，能否撥空到公司進行面試呢？」男子語畢，在公司名片的右上角，寫下「12月10日，10:00A.M」的字樣。

     「好的……，謝謝你。」印宥蒨霎時破涕為笑，那名男子隨後起身向她道別，走向斑馬線的彼端，身影漸漸地縮成芝麻點般的大小，最後消失在街道的盡頭。

      翌日，印宥蒨依照男子提供的連絡住址，循線找到位於某棟舊大樓的該家公司進行面試，出乎意料地，負責面試的主管非但沒有像前幾家面試的公司那樣，過問她被裁員的始末，還熱情友善地表示他們有週全的員工訓練和福利，並正式宣布她明日便可過來上班。

     「好的，非常謝謝您。」印宥蒨禮貌地向面試主管致謝，便在公司員工的目送下，離開主管辦公室，搭乘公用電梯抵達一樓。

      「耶──！太好啦！！」

      按耐不住內心的狂喜，印宥蒨在步出公司門口後，興奮地在馬路上放聲大喊，還引來路過民眾的側目。

      她步向不遠處的公車站牌，搭上到站的公車，經過二十分鐘後，踏著輕盈的步伐走下車門，返回她的租屋處，立刻樂不可支地從抽屜取出放在夾鏈袋裡的銀行存摺，接著嘟起她的雙唇，忘我地親吻著存摺的封面不下十幾遍── 那般的姿態，簡直像極霸佔著主人的珍貴項鍊，說什麼都不肯歸還的貓。

      「我親愛的銀行帳號，接下來我會把你養得越來越肥的，來，再親一個吧！嗚嘛！！」

（未完，待續）